Sunday, July 14, 2024

《祖堂集》丹霞天然

《祖堂集》

 

丹霞和尚嗣石頭。

  師諱天然,少親儒墨,業洞九經。

  初與居士同侶入京求選,因在漢南道寄宿次,忽夜夢日光滿室。

  有鑒者云:「此是解空之祥也。」

 

又逢行腳僧,與喫茶次,僧云:「秀才去何處?」對曰:「求選官去。」

  僧云:「可惜許功夫,何不選佛去?」秀才曰:「佛當何處選?」

  其僧提起茶碗曰:「會麼?」秀才曰:「未測高旨。」

  僧曰:「若然者,江西馬祖今現住世說法,悟道者不可勝記,彼是真選佛之處。」

 

二人宿根猛利,遂返秦遊而造大寂,禮拜已,

大師曰:「這漢來作什麼?」

秀才汰上襆頭,馬祖便察機,

笑而曰:「汝師石頭麼?」  秀才曰:「若與麼則與某甲指示石頭。」

馬祖曰:「從這裏去南嶽七百里,長老在石頭,你去那裏出家。」

秀才當日便發去,到石頭參和尚。

 

和尚問:「從什麼處來?」  對曰:「某處來。」

石頭曰:「來作什麼?」秀才如前對,

石頭便點頭曰:「著槽廠去。」

乃執爨役。經一二載餘,石頭大師明晨欲與落髮,今夜童行參時,

大師曰:「佛殿前一搭草,明晨粥後鏟卻。」

來晨諸童行競持鍬鑺,唯有師獨持刀水,於大師前跪拜揩洗。大師笑而剃髮。

 

師有頂峰突然而起,大師按之曰:「天然矣。」

落髮既畢,師禮謝度兼謝名。

大師曰:「吾賜汝何名?」

  師曰:「和尚豈不曰『天然』耶?」

石頭甚奇之,乃為略說法要,師便掩耳云:「太多也。」

和尚云:「汝試作用看。」  師遂騎聖僧頭。

大師云:「這阿師!他後打破泥龕塑像去。」

 

師受戒已,而大寂耀摩尼於江西,師乃下嶽再詣彼,禮謁大寂。

大寂問:「從什處來?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 對曰:「從石頭來。」

大寂曰:「石頭路滑,還澾倒也無?」對曰:「若澾倒即不來此也。」

大寂甚奇之。

 

師放曠情懷,濤違順境,樂乎雲水,去住逍遙。至洛京,參國師。

初見侍者便問:「和尚還在也無?」 

對曰:「在,只是不看客。」  師曰:「大深遠生!」

侍者曰:「佛眼覷不見。」    師曰:「龍生龍子,鳳生鳳子。」

侍者舉似國師,國師便打侍者。

 

師尋上鄧州丹霞山,格調孤峻,少有攀者。

爰有禪德遠來問津,山下遇見師,

遂輒申問:「丹霞山在什麼處?」  師指山曰:「青青黤黤底是。」

禪德曰:「莫只這個便是不?」    師曰:「真師子兒,一撥便轉。」

 

次於天台,居花頂峰三載。又禮國一禪師。

 

以元和初上龍門香山,與伏牛禪師為莫逆侶。

後於惠林寺,遇天寒,焚木佛以禦次,主人或譏。

師曰:「吾茶毗,覓舍利。」  主人曰:「木頭有何也?」

師曰:「若然者何責我乎?」  主人亦向前,眉毛一時墮落。

 

有人問真覺大師:「丹霞燒木佛,上座有何過?」

大師云:「上座只見佛。」

進曰:「丹霞又如何?」 

大師云:「丹霞燒木頭。」

 

師有時到山院寄宿,見老宿共行者同床坐。

師放下衣缽,便問訊二人,二人都不顧視。

直至來朝,遂見行者將一鐺飯向堂中心著,共老宿喫,又不喚師,師亦自向前共喫。

行者見師向前,便顧視老宿云:「莫言侵早起。」

師向老宿曰:「這個行者,何不教伊?大無禮生!」

老宿云:「好個人家男女,有什麼罪過?點污他作什摩!」

師云:「適來洎錯放過。」

 

師作《孤寂吟》曰:

「時人見余守孤寂,為言一生無所益。余則閑吟孤寂章,始知光陰不虛擲!

  不棄光陰須努力,此言雖說人不識。識者同為一路行,豈可顛墜緣榛棘?

  榛棘茫茫何是邊,只為終朝盡眾喧。眾喧不覺無涯際,哀哉真實不虛傳。

  傳之響之只不聞,猶如燈燭合盂盆。共知摠有光明在,看時未免暗昏昏。

  昏昏不覺一生了,斯類塵沙比不少。直似潭中吞鉤魚,何異空中盪羅鳥?

 

  此患由來實是長,四維上下遠茫茫。倏忽之間迷病死,塵勞難脫哭愴愴。

  愴愴哀怨終無益,只為將身居痛室。到此之時悔何及,雲泥未可訪孤寂。

  孤寂宇宙窮為良,長吟高臥一閑堂。不慮寒風吹落葉,豈愁桑草遍遭霜。

  但看松竹歲寒心,四時不變流清音。春夏暫為群木映,秋冬方見鬱高林。

  故知世相有剛柔,何必將心清濁流?二時麤糖隨緣過,一身遮莫布毛裘。

 

  隨風逐浪往東西,豈愁地迮與天低。時人未解將為錯,余則了然自不迷。

  不迷須有不迷心,看時淺淺用時深。此個真珠若採得,豈同樵夫負黃金。

  黃金亨練轉為真,明珠含光未示人。了即毛端滴巨海,始知大地一微塵。

  塵滴存乎未免愆,莫棄這邊留那邊。直似長空搜鳥跡,始得玄中又更玄。

 

  舉一例諸足可知,何用諵諵說引詞。只見餓夫來取飽,未聞漿逐渴人死。

  多人說道道不行,他家未悟詐頭明。三寸利刀開曠路,萬株榛棘擁身生。

  塵滓茫茫都不知,空將辯口瀉玄微。此物那堪為大用,千生萬劫作貧兒。

  聊書孤寂事還深,鍾期能聽白牙琴。道者知音指其掌,方貴名為孤寂吟。」

 

師又有《翫珠吟》:

「識得衣中寶,無明醉自惺。

  百骸俱潰散,一物鎮長靈。知境渾非體,尋珠不見形。

  悟即三身佛,迷疑萬卷經。在心心豈測,居耳耳難聽。

  罔像先天地,淵玄出杳冥。本剛非鍛鍊,元淨莫澄停。

  盤泊逾朝日,玲瓏映曉星。瑞光流不滅,真澄濁還清。

 

  鑒照崆峒寂,勞籠法界明。剉凡功不滅,超聖果非盈。

  龍女心親獻,蛇王口自傾。護鵝人卻活,黃雀義猶輕。

  解語非關舌,能言不是聲。絕邊彌瀚漫,三際等空平。

  演教非為教,聞名不認名。二邊俱不立,中道不須行。

  見月休看指,歸家罷問程。識心豈測佛,何佛更堪成?」

 

又頌曰:

「丹霞有一寶,藏之歲月久。從來人不識,余自獨防守。

  山河無隔礙,光明處處透。體寂常湛然,瑩徹無塵垢。

  世間採取人,顛狂逐路走。余則為渠說,撫掌笑破口。

  忽遇解空人,放曠在林藪。相逢不擎出,舉意便知有。」

 

師又有《驪龍珠吟》:

「驪龍珠,驪龍珠,光明燦爛與人殊,十方世界無求處,縱然求得亦非珠。

  珠本有,不昇沉,時人不識外追尋,行盡天涯自疲極,不如體取自家心。

  莫求覓,損功夫,轉求轉覓轉元無。恰如渴鹿趁陽燄,又似狂人在道途。

  須自體,了分明,了得不用更磨瑩,深知不是人間得,非論六類及生靈。

 

  虛用意,損精神,不如閑處絕纖塵,停心息意珠常在,莫向途中別問人。

  自迷失,珠元在,此個驪龍終不改。雖然埋在五陰山,自是時人生懈怠。

  不識珠,每拋擲,卻向驪龍前作客,不知身是主人公,棄卻驪龍別處覓。

  認取寶,自家珍,此珠元是本來人,拈得翫弄無窮盡,始覺驪龍本不貧,

  若能曉了驪珠後,只這驪珠在我身。」

 

師有《弄珠吟》:

「般若神珠妙難測,法性海中親認得。隱現時遊五蘊山,內外光明大神力。

  此珠無狀非大小,晝夜圓明悉能照。用時無處復無蹤,行住相隨常了了。

  先聖相傳相指授,信此珠人世希有。智者號明不離珠,迷人將珠不識走。

  吾師權指喻摩尼,採人無數入春池。爭拈瓦礫將為寶,智者安然而得之。

 

  言下非近亦非遠,體用如如轉無轉。萬機珠對寸心中,一切時中巧方便。

  皇帝曾遊於赤水,視聽爭求都不遂。罔像無心卻得珠,能見能聞是虛偽。

  非自心,非因緣,妙中之妙玄中玄。森羅萬像光中現,尋之不見有根源。

  燒六賊,爍四魔,能摧我山竭愛河。龍女靈山親獻佛,貧兒衣裏枉蹉跎。

  亦非性,亦非心,非性非心超古今。體絕名言名不得,權時題作弄珠吟。」

 

師與麻谷遊山,到澗邊語話次,

  麻谷問:「如何是大涅槃?」  師迴頭云:「急。」

  谷曰:「急個什麼?」        師云:「澗水。」

 

師初開堂時,

有人問:「作麼生語話即得不墮門風?」  師曰:「一任語話即不墮門風。」

僧云:「便請和尚語話。」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師曰:「青山淥水不相似。」

 

師勘僧曰:「什麼處來?」  對曰:「山下來。」

  師曰:「喫飯也未?」    對曰:「喫飯了也。」

  師曰:「將飯與闍梨喫的人,還有眼也無?」  (無對)

有人舉似溈山,溈山云:「有。」

  進曰:「眼在什麼處?」  溈山曰:「眼在頂上。」

有人持此語舉似洞山

  洞山云:「若不是溈山,爭解與麼道?」

  僧便問:「作麼生是在頂上底眼?」    洞山云:「不昧向上。」

 

招慶拈問保福:「將飯與人喫,感恩則有分,為什麼卻成不具眼去?」

  保福云:「施者、受者,二俱瞎漢。」

  慶云:「忽有人盡其機來,還成瞎漢不?」  保福曰:「和尚還為人麼?」

  慶云:「教某甲共阿誰商量?」            保福尋後曰:「道某甲瞎漢得麼?」

 

師又有《如意頌》曰:

「真如如意寶,如意寶真如。森羅及萬像,一法更無餘。

  海澄孤月照,天地洞然虛。寂寂空形影,明明一道如。」

 

師以長慶三年癸卯歲六月二十三日告門人,令備湯,沐訖云:「吾將行矣。」

  乃戴笠子,策杖入屨,垂一足未至地而逝。

  春秋八十六。敕諡智通大師妙覺之塔。劉軻撰碑文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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