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unday, July 14, 2024

《祖堂集》藥山惟儼

藥山和尚嗣石頭,在朗州。師諱惟儼,姓韓,絳州人也,後徙南康。

  年十七,事潮州西山慧照禪師。大曆八年,受戒於衡嶽寺希澡律師。

  師一朝言曰:「大丈夫當離法自淨,焉能屑屑事細行於布巾耶?」

  即謁石頭大師,密領玄旨。

 

師於貞元初居澧陽芍藥山,因號藥山和尚焉。

師初住時,就村公乞牛欄為僧堂。

  住未得多時,近有二十來人。忽然有一僧來請他為院主,漸漸近有四五十人。

  所在迫狹,就後山上起小屋,請和尚去上頭安下。和尚上頭又轉轉師僧王。

  其院主僧再三請和尚為人說法。和尚一二度不許,第三度方始得許,

  院主便歡喜,先報大眾。大眾喜不自勝,打鍾上來。僧眾纔集,和尚關卻門便歸丈室。

 

院主在外責曰:「和尚適來許某甲為人,如今因什麼卻不為人?賺某甲。」

師曰:「經師自有經師在,論師自有論師在,律師自有律師在。院主怪貧道什麼處?」

 

從此後從容得數日,後昇座,

便有人問:「未審和尚承嗣什麼人?」師曰:「古佛殿裏拾得一行字。」

進曰:「一行字道什麼?」師曰:「渠不似我,我不似渠,所以肯這個字。」

 

李翱相公來見和尚,和尚看經次,殊不采顧。

  相公不肯禮拜,乃發輕言:「見面不如千里聞名。」

  師召相公,相公應喏。

  師曰:「何得貴耳而賤目乎?」相公便禮拜。

  起來,申問:「如何是道?」

  師指天又指地曰:「雲在青天水在瓶。」

  相公禮拜。後以偈曰:

  「練得身形似鶴形,千株松下兩函經。

    我聞師道無餘說,雲在青天水在瓶。」

 

師因一一夜月明上藥山頂,中夜而大笑一聲,澧陽東來,去藥山九十里,

  澧陽人其夜同聞笑聲,盡曰:「是東家聲。」

  來處展轉尋問,互東推,直至藥山,徒眾曰:「夜聞和尚山頂笑。」

  李相公讚曰:

  「選得幽居愜野情,終年無送亦無迎。

    有時直上孤峰頂,月下披雲笑一聲。」

 

相公別問:「如何是戒定慧?」

師曰:「貧道這裏無這個閑家具。」

問:「己事未明,乞和尚指示。」

師沈吟良久曰:「吾今為汝道一句亦不難,只宜汝於言下便見去。」

 

師因喚沙彌。

道吾曰:「用沙彌童行作什麼?」師曰:「為有這個。」

吾曰:「何不棄卻?」師曰:「有來多少時?」

 

師因石頭垂語曰:「言語動用亦勿交涉。」師曰:「無言語動用,亦勿交涉。」

石頭曰:「這裏針劄不入。」師曰:「這裏如石上栽花。」

  有人拈問漳南:「古人石上栽花意作麼生?」

  漳南曰:「伏汝大膽。」卻曰:「還會麼?」對曰:「不會。」

  云:「癩人喫豬肉。」

 

師問僧:「近離什麼處?」對曰:「近離百丈。」

師曰:「師兄一日十二時中,為師僧說什麼法?」

對曰:「或曰三句外省去,或曰六句外會取,或曰未得玄鑒者,且依了義教,猶有相親分。」

師曰:「三千里外且喜得,勿交涉。」

 

師帶刀行次,道吾問:「背後底是什麼?」師拔刀便驀口斫。

 

師夜不點火,僧立次,

  師乃曰:「我有一句子,待特牛生兒,即為汝說。」

  僧曰:「特牛生兒了也,只是和尚不說。」

  師便索火。火來,僧便抽身入眾。

雲嵒舉似洞山

  洞山曰:「此僧卻見道理,只是不肯禮拜。」

  僧拈問長慶:「既是見,為什麼不肯禮拜?」慶曰:「只為無禮。」

  白蓮拈問:「僧既見道理,為什麼不肯禮?」(無對)

  白蓮代曰:「更不欲得出頭。」

 

師又時喚沙彌。

  雲嵒曰:「喚他作什麼?」師曰:「我有折腳鐺子,要伊提上提下。」

  嵒曰:「若與麼,則某甲與和尚一人出一手。」

 

師又時問僧:「汝諸方行腳來覓取難得底物來不?」僧對不中。師曰:「堪作什麼用?」

  師代曰:「不緣閨閤所滯,覓來久矣。」

 

師問雲嵒:「作什麼?」對曰:「擔水。」

  師曰:「那個尼?」對曰:「在。」

  師曰:「你來去為阿誰?」對曰:「替渠東西。」

  師曰:「何不教伊並頭行?」對曰:「和尚莫謾他。」

  師曰:「不合與麼道。」師代曰:「還曾擔擔麼?」

 

師有時曰:「我有一句子,未曾向人說。」道吾曰:「相隨來也。」

 

師問僧:「汝從什麼處來?」對曰:「南泉來。」

  師曰:「在彼中多少時?」對曰:「經冬過夏。」

  師曰:「與麼則作一頭水牯牛去也。」對曰:「雖在彼中,不曾上他食堂。」

  師曰:「不可口喫東西風也。」對曰:「莫錯和尚,自有人把匙箸在。」

 

雲嵒問:「一句子如何言說?」

  師曰:「非言說。」

  道吾曰:「早說了也。」

 

雲嵒因乞百丈齋,師問:「陰界不喫,乞與阿誰?」對曰:「有一人要。」

 

因于相公問紫玉:「佛法至理如何?」

  王召相公名,相公應喏。玉曰:「更莫別求。」

  師聞舉曰:「搏殺這個漢。」

  僧便問師:「如何?」師代曰:「是什麼?」

 

院主報和尚:「打鍾也,請和尚上堂。」

  師曰:「汝與我擎缽盂來。」

  院主不會。

 

雲嵒曰:「和尚無手腳來多少時?」師曰:「汝只是枉被袈裟。」

  曰:「某甲只與麼,和尚如何?」師曰:「我無這個眷屬。」

 

師問園頭:「作什麼來?」對曰:「栽菜來。」

  師曰:「栽則不障,你莫教根生。」園頭曰:「既不教根生,大眾喫個什麼?」

  師曰:「你還有口麼?」

 

師書一「佛」字,

道吾:「是什麼字?」吾曰:「是『佛』字。」

師曰:「咄!這多口阿師。」

千佛代叉手退後立,又代藥山第二機曰:「錯。」

 

有僧在藥山三年作飯頭,

  師問:「汝在此間多少時?」對曰:「三年。」

  師曰:「我摠不識汝。」

  其僧不會,恨而發去。問:「學人有疑,請師決。」師曰:「且待上堂時來。」

  師晚際上堂曰:「今日有僧決疑,在什麼處?出來!」

  其僧纔出來,師便托出,卻入房丈。

 

師行次,雲嵒避邊側立,待師到,云:「後底,後底。」

  師便驀口摑。問:「如何得不被諸境惑?」

 

師曰:「聽他,何礙你?」

僧曰:「學人不會此意如何?」師曰:「何境惑你?」

 

問:「如何是道中指寶?」師曰:「莫諂曲。」

進曰:「不諂曲時如何?」師曰:「傾國不換。」

 

道吾和尚四十六方始出家,俗姓王,鍾陵建昌縣人也。雲嵒和尚是道吾親弟也。

  雲嵒先出家,在百丈造侍者。道吾在屋裏報探官。

  一日行得五百里,恰到百丈莊頭,討喫飯。當時侍者亦下莊頭。

 

莊主喚侍者對客。侍者來相看一切後,

便問:「將軍是什麼處人?」曰:「鍾陵建昌人也。」

  「貴姓什麼?」對曰:「姓王。」

  侍者便認得家兄,便把手啼哭云:「孃在無?」

  對曰:「憶師兄,哭太煞,失卻一隻眼,下世去。」

  侍者得消息,當日便上百丈。

  侍者領兄參和尚一切後,侍者便諮白和尚:「這個是某甲兄,欲投師出家,還得也無?」

  百丈曰:「投某出家則不得。」侍者曰:「作麼生即是?」

  百丈曰:「投師伯處出家。」

 

侍者領去師伯處,具陳前事,師伯便許,兄便投出家。

後侍者領師弟入京受戒了,卻轉來近百丈。

兩人坐地歇息次,

道吾起來禮拜曰:「某甲有一段事,欲問多時,未得其便。今日有幸,啟問師兄,還得也無?」

嵒曰:「有什麼事?」

吾便問:「離卻這個殼漏子後,與師兄什麼處得相見?」

嵒曰:「不生不滅處相見。」

吾曰:「莫道草裏無人,自有鑒人。」

嵒曰:「作麼是你襆頭痕子尚猶在,有這個身心?」

吾曰:「啟師兄,莫下這個言詞。佛法不在僧俗。」

嵒便問:「與麼理長則就,師弟作麼生?」

吾曰:「非不生不滅處,亦不求相見。」

雲嵒後曰:「灼然是你眼目得與麼細,若也到山中,遞相度脫。」

 

便歸百丈。過得一年後,道吾辭百丈,便到藥山。

藥山問:「一句子如何言說?」吾曰:「有一人總不曾言說。」

  師曰:「大藏小藏從何來?」吾曰:「傍出。」

  師甚奇之。

 

因此學禪得滋味,後只觀望師兄來。有一日造書,

  書上說:「石頭是真金鋪,江西是雜貨鋪,師兄在彼中墮根作什麼?千萬千萬,速來速來。」

雲嵒得這個信後,只管憂愁。

有一日在和尚身邊侍立,直到三更。

和尚曰:「且歇。」嵒不去。

和尚曰:「你有什麼事?顏容瘦惡,恰似肚裏有事。有事但說。」雲嵒云:「無事。」

和尚曰:「莫是得智闍梨信不?」嵒云:「不敢。」

百丈索道吾信,嵒便取,呈似和尚。

和尚見了云:「灼然是『生我者父母,成我者朋友』。你不用在我這裏,便速去。」

嵒曰:「不敢去。」

百丈曰:「我有書兼有信物,欲得送藥山尊者,你持書速去。」

 

雲嵒奉師處分,持書到藥山。

道吾相接,引去和尚處。達書一切了後,

藥山問:「海師兄尋常說什麼法?」對曰:「三句外省去,亦曰六句外會取。」

師曰:「三千里外且喜得勿交涉。」

又問:「更有什麼言句?」對曰:「有時說法了。」

 

大眾下堂次,

師召大眾,大眾迴首,

師曰:「是什麼?」藥山曰:「何不早道海兄猶在,因汝識得百丈矣。」

師問雲嵒:「目前生死如何?」對曰:「目前無生死。」

師曰:「二十年在百丈,俗氣也未除。」

嵒卻問:「某甲則如此,和尚如何?」

師曰:「癵癵拳拳,羸羸垂垂,百醜千拙,且與麼過時。」

從此共師弟遞相成持。

 

雲嵒後有一日辭藥山。

藥山問:「去什麼處?」對曰:「欲去溈山師兄處。」

師曰:「為什麼事?」對曰:「某甲與溈山在百丈時有一願。」

師曰:「願道什麼?」

對曰:「某等兩人曾在百丈時,溈山和尚造典座,某甲造侍者,不離左右,佐副和尚。

  在後違於本願,欲得說破這個事。」

師便許,嵒便下山。

道吾擔衣缽送到橋亭後卻轉來,不審和尚。

和尚云:「送師兄去來?」對曰:「送了也。」

道吾卻問:「師兄離師左右,還得也無?」

師曰:「智闍梨何必有此問?多少年壓膝道伴,何事不造作,何事不商量?不用更問。」

道吾云:「無和尚一言,堪為後來是標牓,乞和尚一言。」

師曰:「若也如此,我則與汝道:『眼則有也,只欠濤汰。』」

道吾聞此語,當夜便發,明朝到山下村院,得見師兄,說藥山語了,相共轉來藥山,直到終,不離左右。

 

真覺大師舉問玄晤大師:「眼門放光照破山河。山河大地不礙眼光。此人過在什麼處,只欠濤汰。」

玄晤大師曰:「除卻兩人,降此已下,任你大悟去,也須濤汰。」

進曰:「此是什麼人?」對曰:「西天是一人,唐土是一人。」

進曰:「西天一人是什麼人?」對曰:「維麼居士。」

「唐土是什麼人?」云:「雙林傅大士。」

進曰:「此兩人被什麼時節因緣,即不濤汰?」對曰:「劄箌則過於老兄。」(此是龍花舉也,若依祖堂舉者。)

雲嵒不安時,道吾問:「離卻這個殼漏子,向什麼處再得相見?」

嵒曰:「不生不滅處相見。」

吾曰:「何不道『非不生不滅處,亦不求相見』?」

 

師問雲嵒:「馬有角,你還見也無?」對曰:「有,要見作什麼?」

師曰:「與麼則好馬也。」對曰:「若是好馬,則將出去。」

 

師有一日看經次,

白顏問和尚:「休得看經,不用攤人得也。」

  師卷卻經,問白顏曰:「勢何似?」對曰:「正當午時。」

  師曰:「猶有紋綵在。」對曰:「無亦無。」

  師曰:「你大煞聰明。」卻問師:「某甲如此,和尚如何?」

  師曰:「攣攣拳拳,羸羸垂垂,百醜千拙,且與麼過時。」

 

茗溪和尚對師說話去後,

  師向雲嵒曰:「茗溪向上曾為節察來。」

  嵒卻問和尚:「向上曾為什麼?」

  師曰:「攣攣拳拳,羸羸垂垂,百醜千拙,且與麼過時。」

  嵒禮拜出去,向道吾拈起因緣。

  吾曰:「好話只欠一問。」嵒云:「作麼生問?」道吾云:「何故如此?」

  嵒纔得個問頭,便去和尚處,續前問:「何故如此?」

  師曰:「書卷不曾展。」

  後有人舉似石霜。石霜曰:「不曾展他書卷。」

 

又時,侍者請和尚喫藥食。師曰:「不喫。」

  進曰:「為什麼不喫?」師曰:「消他不得。」

  進曰:「什麼人消得?」師曰:「不犯優婆事者。」

  進曰:「和尚為什麼消他不得?」師拈起綿卷子曰:「爭奈這個何?」

 

雲嵒請師浴,師曰:「我不浴。」

  進曰:「為什麼不浴?」師曰:「無垢。」

  進曰:「無垢卻須浴。」師曰:「這蒼生,無垢浴什麼?」

  嵒曰:「爭那如許多孔竅何?」

 

師勘東國僧,

  問:「汝年多少?」對曰:「七十八。」

  師曰:「可年七十八麼?」對曰:「是也。」

  師便打之。

  後有人拈問曹山:「作麼生祇對,免得藥山打之?」曹山曰:「正銜天子敕,諸侯避路傍。」

  進曰:「只如上座。過在什麼處即被打之?」曹山曰:「前鏘托猶淺,後箭射人深。」

 

問:「學人擬欲歸鄉去時如何?」師曰:「有人遍身烘爛,臥荊棘之中,闍梨作麼生歸?」

對曰:「與麼則某甲卻不歸去也。」師曰:「無。卻須歸鄉去。你若歸鄉去,我與你休糧方。」

進曰:「請和尚休糧方。」師曰:「二時把缽盂上堂,莫咬破一粒米。」

 

曜日頌》:

  「遍身烘爛更何人,臥棘森森一智真。

    為報你來須體妙,時中不擬宛然新。」

 

石室沙彌往京城受戒,恰到朗州,經過次,近藥山下,路上忽見一個老人。

沙彌問老人萬福,老人曰:「法公萬福。」

沙彌問:「前程如何?」老人曰:「法公何用忙,這裏有肉身菩薩出世,兼是羅漢僧造院主,何妨上山禮拜?」

沙彌纔得個消息,便到藥山,換衣服直上法堂,禮拜和尚。

師曰:「從什麼處來?」對曰:「從南嶽來。」

師曰:「什麼處去?」對曰:「江陵受戒去。」

師曰:「受戒圖什麼?」對曰:「圖免生死。」

大師曰:「有一人不受戒而遠生死,阿你還知也無?」

對曰:「既若如此,佛在世制二百五十條戒又奚為?」

師曰:「咄!這饒舌沙彌,猶掛著脣齒在。」

師便教伊參眾去。

 

其沙彌去庫頭相看主事次,道吾來,不審和尚。

和尚向道吾曰:「你見適來跛腳沙彌麼?」對曰:「見。」

師曰:「此沙彌有些子氣息。」吾曰:「村裏男女有什麼氣息?未得草草,更須勘過始得。」

 

師教侍者喚其沙彌,沙彌便上來。

師曰:「聞說長安甚大鬧,汝還知也無?」對曰:「不知。我國甚安清。」

師曰:「汝從看經得,從人請益得?」對曰:「不從看經得,亦不從人請益得。」

師曰:「大有人不看經亦不從人請益。為什麼不得?」對曰:「不道他無,自是不肯承當。」

師向道吾曰:「不信道老僧不虛發言。」便下床撫背云:「真師子兒。」

 

沙彌又辭。

師問:「汝向什麼處去?」對曰:「住庵去。」

師曰:「生死事大,汝何不受戒?」對曰:「彼此知是一般事,喚什麼作受戒?」

師曰:「若與麼在我身邊,時復要見。」

因此在藥山去半里地卓庵過一生,呼為石室高沙彌也。

 

僧問:「身命切急處如何?」師曰:「莫種雜糧。」

進曰:「將何供養?」師曰:「無口者。」

師垂語曰:「是你諸人欲知保任,向高高山頂立,向深深海底行。此處行不異,方有小許些子相應之分。」

有人拈問順德:「古人有言『向高高山頂立,向深深海底行』,

  如何是『高高山頂立』?」德云:「只處峭峭。」

「如何是『深深海底行』?」德云:「深湛履踐。」

 

師看經次,

僧問:「和尚尋常不許人看經,為什麼卻自看經?」師曰:「我要遮眼。」

進曰:「學人學和尚看經得不?」師曰:「汝若學我看經,牛皮也須穿過。」

 

長慶拈問僧:「古人遮眼,眼有何過?」

  對者非一,不稱師旨。自代曰:「一翳又作麼生?」

 

師大和八年甲寅歲十一月六日告眾曰:「法堂倒也,法堂倒也。」

  眾人不測,遂把物撐之。師拍手大笑曰:「汝不會我意。」

  師遂告寂,春秋八十四,僧夏六十五,敕諡弘道大師化城之塔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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