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頭和尚嗣吉州思和尚,在南嶽。師諱希遷,姓陳,端州高要人也。
在孕之時,母絕羶穢。及誕之夕,滿室光明。父母怪異,詢乎巫祝。
巫祝曰:「斯吉祥之徵也。」
風骨端秀,方頤大耳,專靜不雜,異乎凡童。
及年甫齠齔,將詣佛寺,見尊像。母氏令禮,禮已曰:「斯佛也。」
師禮訖,瞻望久之,
曰:「此蓋人也,形儀手足與人奚異?苟此是佛,余當作焉。」
時道俗咸異斯言。
親黨之內多尚淫祀,率皆宰犢以祈福祐。
童子輒往林社毀其祀具,奪牛而還,歲盈數十,悉巡之于寺。自是親族益修淨業。
時六祖正揚真教,師世業鄰接新州,遂往禮覲。
六祖一見忻然,再三撫頂而謂之曰:「子當紹吾真法矣!」
與之置饌,勸令出家。於是落髮離俗。開元十六年具戒於羅浮山。
略探律部,見得失紛然,乃曰:「自性清淨,謂之戒體。諸佛無作,何有生也?」
自爾不拘小節,不尚文字,
因讀肇公《涅槃無名論》云:「覽萬像以成己者,其唯聖人乎?」
乃歎曰:「
聖人無己,靡所不己;法身無量,誰云自他?
圓鏡虛鑒於其間,萬像體玄而自現。境智真一,孰為去來?至哉斯語也!」
尚於山舍假寐如夢,見吾身與六祖同乘一龜,游泳深池之內,
覺而詳曰:「龜是靈智也;池,性海也。吾與師同乘靈智,遊於性海久矣。」
六祖遷化時,師問:「百年後某甲依什麼人?」六祖曰:「尋思去。」
六祖遷化後,便去清涼山靖居行思和尚處,禮拜侍立,
和尚便問:「從什麼處來?」對曰:「從曹溪來。」
和尚拈起和痒子曰:「彼中還有這個也無?」對曰:「非但彼中,西天亦無。」
和尚曰:「你應到西天也無?」對曰:「若到即有也。」
和尚曰:「未在,更道。」對曰:「和尚也須道取一半,為什摩獨考專甲?」
和尚曰:「不辭向你道,恐已後無人承當。」
和尚又問:「你到曹溪得個什麼物來?」對曰:「未到曹溪,亦不曾失。」
師卻問和尚:「在曹溪時還識和尚不?」
思曰:「你只今識吾不?」對曰:「識又爭能識得?」又問:「和尚自從嶺南出後,在此間多少時?」
思曰:「我亦不知汝早晚離曹溪。」對曰:「某甲不從曹溪來。」
思曰:「我也知你來處。」對曰:「和尚幸是大人,莫造次。」
思和尚見師異於常人,便安排於西俠,日夕只在和尚身邊。
其師形貌端正,足人是非,直得到和尚耳裏。
和尚得消息,向師曰:「汝正時是。」師便應喏。
第二日,粥鼓鳴了,在西俠裏坐,伸手取粥。廚下僧見其缽盂,尋來。
元來其師取和尚粥,眾人知是其人安排。
凡夫不識聖人,謗和尚,又毀師。闔院一齊上來,於和尚前收過。
思和尚向師曰:「從今已後,第一不得行此事。你若行此事,是你正眼埋卻也不難。」
師受戒後,思和尚問:「你已是受戒了也,還聽律也無?」對曰:「不用聽律。」
思曰:「還念戒也無?」對曰:「亦不用念戒。」
思曰:「你去讓和尚處達書得否?」對曰:「得。」
思曰:「速去速來。你若遲晚些子,不見吾。你若不見吾,不得床下大斧。」
師便去到南嶽讓和尚處。書猶未達,先禮拜問:「不慕諸聖、不重己靈時如何?」
讓和尚曰:「子問太高生,向後人成闡提去。」
師對曰:「寧可永劫沉淪,終不求諸聖出離。」
師機既不投,書亦不達,便歸師處。
思和尚問:「彼中有信不?」師對曰:「彼中無信。」
思曰:「有迴報也無?」對曰:「信既不通,書亦不達。」
師卻問:「專甲去時,和尚有言,教速來床下收取大斧。今已來也,便請大斧。」
思和尚良久,師作禮而退。
斯之要旨,豈劣器之能持?乃佛佛俓燭心燈,祖祖玄傳法印。
大師既投針而久親於丈室,臨歧而迥承方外之機,則能事將備,道可行矣。
思和尚曰:「吾之法門,先聖展轉遞相囑授,莫令斷絕。祖師預記於汝,汝當保持,善自好去。」
非久之間,思和尚遷化。
師著麻一切了,於天寶初方屆衡嶽。遍探岑壑,遂頓息於南臺。
寺東有石如臺,乃庵其上,時人號石頭和尚焉。此臺則梁海禪師得道之臺也。
師初至南臺,師僧去看,轉來向讓和尚說:「昨來到和尚處問佛法,輕忽底後生來東石頭上坐。」
讓曰:「實也無?」對曰:「實也。」
讓便喚侍者曰:「
你去東邊子細看,石頭上坐底僧,若是昨來底後生,便喚他。
若有應,你便道:『石上憉悙子,堪移此處栽。』」
侍者持此偈舉似師。師答曰:「任你哭聲哀,終不過山來。」
侍者卻來舉似讓和尚。
和尚云:「這阿師!他後子孫噤卻天下人口去。」
又教侍者問法。侍者去彼問:
「如何是解脫?」師曰:「阿誰縛汝?」
「如何是淨土?」師曰:「阿誰垢汝?」
「如何是涅槃?」師曰:「誰將生死與汝?」
侍者卻來舉似和尚。和尚便合掌頂戴。
此時有堅固禪師、蘭、讓三人為世宗匠,僉曰:「彼石頭上有真師子吼。」
師喚主事具陳前事。主事曰:「乞師有事處分。」
和尚領眾去東邊見石頭。
石頭又強為不得起來迎接,相看一切了,讓和尚與石頭起院成持也。
僧問:「如何是祖師西來意?」
師曰:「問取露柱去。」僧曰:「不會。」師曰:「我更不會。」
大顛問:「古人道『道有、道無,二謗』,請師除。」
師曰:「正無一物,除個什麼?」
師索大顛曰:「併卻咽喉脣吻,速道將來。」
對曰:「無這個。」師曰:「若與麼,則你得入門也。」
僧問:「如何是本來事?」師曰:「汝因何從我覓?」
進曰:「不從師覓,如何即得?」師曰:「何曾失卻那作麼?」
藥山在一處坐。師問:「你在這裏作什麼?」
對曰:「一物也不為。」師曰:「與麼則閑坐也。」
對曰:「若閑坐則為也。」師曰:「你道不為,不為個什麼?」對曰:「千聖亦不識。」
師以偈讚曰:
「從來共住不知名,任運相將作摩行。
自古上賢猶不識,造次常流豈可明?」
僧拈問:「漳南既是千聖,為什麼不識?」答曰:「千聖是什麼碗鳴聲!」
師問僧:「從什麼處來?」對曰:「從江西來。」 (江西馬祖禪師的弟子)
師曰:「江西還見馬祖不?」對曰:「見。」
師乃指一柴橛曰:「馬師何似這個?」
僧(無對),卻迴舉似師,請師為決。
馬師曰:「汝見柴橛大小?」對曰:「勿量大。」
馬師曰:「汝甚有壯大之力。」僧曰:「何故此說?」
馬師曰:「汝從南岳負一柴橛來,豈不是有壯大之力?」
師述《參同契》曰:
「笁土大仙心,東西密相付。人根有利鈍,道無南北祖。
靈源明皎潔,枝派暗流注。執事元是迷,契理亦非悟。
門門一切境,迴互不迴互。迴而更相涉,不爾依位住。
色本殊質像,聲源異樂苦。暗合上中言,明暗清濁句。
四大性自復,如子得其母。火熱風動搖,水濕地堅固。
眼色耳聲音,鼻香舌鹹醋。然於一一法,依根葉分布。
本末須歸宗,尊卑用其語。當明中有暗,勿以明相遇。
當暗中有明,勿以暗相睹。明暗各相對,譬如前後步。
萬物自有功,當言用及處。事存函蓋合,理應箭鋒住。
承言須會宗,勿自立規矩。觸目不見道,運足焉知路。
進步非遠近,迷隔山河耳。謹白參玄人,光陰勿虛度。」
師與鄧隱峰鏟草次,見蛇。師過鍬子與隱峰。
隱峰接鍬子了,怕,不敢下手。
師卻拈鍬子截作兩段,謂隱峰曰:「生死尚未過得,學什麼佛法。」
師捋鍬子鏟草次,隱峰問:「只鏟得這個,還鏟得那個麼?」
師便過鍬子與隱峰。隱峰接得鍬子,向師鏟一下。
師曰:「你只鏟得這個。」
洞山代曰:「還有堆阜麼?」 (堆阜=小丘)
師唐貞元六年庚午歲十二月六日終,春秋九十一,僧夏六十三。僖宗皇帝諡號無際大師見相之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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